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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自2009年6月30日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作者/楊苾

巧合是一種預兆,

戀人喜歡這個說法。

第一個巧合是我們都有同樣款式的黑色外套!

要在成千上萬個形象中發現我所喜愛的形象,

就必須具備許多偶然因素,

許多令人驚嘆的巧合(也許還要加上許多的追求、尋覓)。

 

獨白

 

  獨白是一種自我探索和自我理解,例如哈姆雷特一直試圖在獨白中尋找自己。

 

  死相(死前獨白與戀人獨白,死相與戀人的孤獨)。

 

  何為英雄?最後說話的人。誰可曾見過一個在彌留之際一言不發的?放棄最後發話(不想爭辯什麼)便屬於一種反英雄的價值觀念。武俠片、舞台劇、布袋戲……死者愛說很久的話,大都是獨白,「明室」路易斯.拜恩靜待上吊時,亞歷山大.加爾得內為他拍照。羅蘭巴特說:「重點是:他將要死去。我同時讀到:這將發生,這已發生。我心懷恐懼,觀察這以死亡為賭注的過去未來式。相片對我顯示了意定姿態的絕對過去式(不定過去時),且意指了未來式的死亡。」

 

  如果攝影師有跟路易思.拜恩說話,那他的話已經是亡魂的話了,他雖然活著,但他已經死了。拍照時他活著,他是用死者的姿態在拍照。哈姆雷特在死之前獨白了很久,生者跟死者的角色在此時是混淆又重疊的,我們聽到的是傷痕累累的亡魂的話語,看到的照片是靈魂的形象。

 

戀人也愛獨白……

 

    戀人等待戀情的死亡(結束),並且覺得戀情的生跟死同時進行者。已經是那種可以讓別人將他從我身邊硬生生抽離的程度了,為了那一刻的到來,我已經準備好了。戀人獨白也交錯著兩種時空,愛用未來式來獨白,例如:如果我離開你、如果我走了……早在蘇格拉底之前,是對白(兩個演員之間的鬥嘴)惡化了悲劇。獨白被推到了人性的邊緣:古代悲劇,精神分裂症的某些症狀,戀人獨白(至少當我「一味地」沉溺於自己的譫妄之中,不想與對方鬥嘴時)。

  死前獨白、戀人獨白、死相、孤獨,都同時交錯著生和死。早期的演員,精神病患者和戀人似乎都不願主宰話語。哈姆雷特是最棒的例子,他反英雄、他是戀人、他是精神病患者,而且他獨白……。

  受了傷的戀人冷眼旁觀自己的戀情,靜靜的等待它完全結束的一天,但心卻還有說不完的話,因為戀人擁有了創傷。

 

絮叨

  絮叨的戀人有創傷,是精神病患者。絮叨……指一個人老是在絮絮叨叨,不厭其煩地糾纏自己創傷的痕跡或某一行動的後果:戀人絮語的一種鮮明的方式。

 

 騙子──媽媽 

  我更能意識到一架自行運轉的機器,一架永不沉默的手搖風琴,搖手柄的是一個顫巍巍不知名過路人。一旦嘮叨起來,反反覆覆,顛來顛去,怎麼也剎不住。嘮叨很自戀,因為一直想著自己,跟媽媽的嘮叨很像,媽媽覺得我是她生的,我是另外一個她,但我也是她。所以媽媽和戀人都用愛來約制我。

  戀人的表述使對方窒息,使他/她在這口若懸河的宏論中找不到插話的空檔。這並不意味著我在阻止他/她說話,而是因為我知道巧妙地運用代詞:「我說,你聽我說,所以我們存在。」我說,你聽我說,所以我們存在……多高級的騙術,我照著唸幾次就相信了,你的話原來是我存在的理由,我原是從你身上抽離的,不管是媽媽或戀人,我都不想離開。戀人的獨白可以寫成一整本書,例如「羅莉塔」,這句話根本就是亨伯特和媽媽專用的騙語,戀人都是騙子。

  對方則因為不得不保持沉默而變得面目全非,就好像在有些惡夢中,我們把所愛的人下半邊臉完全給抹掉了,沒了嘴巴;而我則因為不停地說話也同樣變得面目全非:自言自語把我弄成了個鬼怪,一個巨大的舌頭。戀人是百鬼夜行裡的兩種鬼怪:無嘴女和大舌怪。

 

 瘋子──日記

  戀人也是瘋子,「愛情讓我想太多。」有時僅僅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觸發我語言的昏熱、種種推斷、解釋、發揮紛至沓來。愛情讓戀人發瘋,有些人只對自己嘮叨、碎碎唸,有些人寫成書(例如「戀人絮語」),有些人寫日記,日記對戀人來說非常重要,例如紀德有著驚人數量的日記,邱妙津好像把她的生命都寫進日記裡。

  有一次偶然想到一個「恰切」的措詞(在這種情形下,發現一個恰切的字眼就像發現真理一樣),這個措詞便成了一個程式。我翻來覆去地叨念著它,越叨念就越覺得舒暢了語多(找到妙語真叫人痛快);我不停地咀嚼,吸吮它;像孩子或患反芻症的白痴一樣,我不斷地吞下自己的酸楚,然後又不停地反芻它。

絮叨症的戀人則不斷地撫弄自己的創傷。

  因為日記是嘮叨,因此數量像雨一樣驚人。但不論在寫的時候,看的時候,都像在自虐,戀人根本也不想看,因為都寫笨事……有些事平淡乏味,一寫到就讓人氣餒:「我碰到了X……有Y陪著……,」「今天X沒有打電話給我,」「X……的心情不好,」等等:有誰會認為那是個故事?微不足道的小事只能靠著它引起的巨大反響而存在,那是記錄我的反應的日記(我的憂傷、快樂、解釋、理智以及我的心猿意馬等等);有誰能理解這些東西?戀人的日記,就是一部眼淚的歷史,患絮叨症的戀人則不斷地撫弄自己的創傷。

  或者戀人在日記裡變成會計師。強制手段:我要以一種異己的語言來分析、認識、表達;我要將我的癡癲展示給我自己看。我想「正視」到底是什麼將我分裂肢解。看清你的蠢態。……要有清楚的認識,不正是要剖開人的形象,拆解「我」──這個執迷的機體嗎?

  理解。戀人忽然發現戀愛是由許多無法理解和百思不得其解的頭緒糾成的一團亂麻,他失聲呼喊:「我想弄明白(我這是怎麼了)!」因為很多事弄不明白,所以我在日記做出我們倆人之間的現金流量表、資產負債表。可是不管怎麼統計,我都覺得我很窮。這家公司以愛情做為期貨,買空賣空,是虛幻的,要倒不倒的。戀人日記像百鬼夜行,一路都在喊:好餓啊!因為戀人的心裡空空的。

  關於戀人的獨白,都是自己演戲……獨角戲。我在扮演一個角色:我是止不住要哭的人;我又是為自己在扮演這個角色,恰巧是這點使我潸然淚下:我就是我自己看的戲。但是這樣的喃喃自語,其實是到不了什麼地方的。

  維特寫信給夏洛蒂,向她描繪自己將來告別人世的情景:「此刻,我像一個孩子似地失聲痛哭,我說給你聽的這一切太感動人。」不管什麼形式的絮叨,對方有沒有感覺?不知道,可是戀人自己都很有感覺。

 

巧合與預兆

  巧合是一種預兆,戀人喜歡這個說法。第一個巧合是我們都有同樣款式的黑色外套!要在成千上萬個形象中發現我所喜愛的形象,就必須具備許多偶然因素,許多令人驚嘆的巧合(也許還要加上許多的追求、尋覓)。

  巧合是一片桃花源入口處的迷霧,戀人剛好闖進去,這當然有某種神秘的機緣。今早出門時有一整群的落葉打在我身上,止不住的幸運就是一種預兆,結果我遲到了,你也遲到了!事情雖小(這類事從來都是碎屑的),但卻引出了我所有的語言。我立即小題大作,似乎這類事由類似命運的力量在冥冥之中一手造成。舖天蓋地將我罩了個嚴嚴實實。無數的支節細末這樣一來便會編成一個大黑幔,瑪雅之謎的黑幔,幻覺的、意義的、語言的黑幔。我開始竭力從發生的事中理出頭緒來。

  理不出來,因為這些巧合本身就是一種迷幻藥,我跟本招架不住。休息時有人閒談說你愛喝某牌的茶,跟我一樣,我於是把它收集在心裡。像白天某個思緒在夜晚夢中化為眾多意緒紛至沓來,經意象庫的充實,這樁小事催發了戀人的絮語萬千,一發不可收拾。這根本就是神的旨意,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覺得我夢見過你……

  這些偶發的事件……純屬偶然。按說我並不是被這事的原委搞懵了,讓我耿耿於懷的是其中的肌理脈絡。我突然意識到我們之間的迷霧翳障被揭開了,露出了其中的曲折、隱患和僵局……巧合會有週期,那段時間很特別,充滿粉紅色的靈光。當那週期一過,戀人發現根本沒有巧合,預兆都只是自己的解讀,輕柔的Acapella突然響起雜亂沒有秩序的音樂,現實的混亂。

  巧合是戀人內心一種喧嘩,開始寂寞,結束也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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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後記──

   話說,最近的我很喜歡看一些以往比較少接觸的題材,或是把以前讀過的文章又找出來反覆看幾遍,這篇是其中之一。

  那天我起了一大早回醫院看診,但護士小姐卻告訴我和B,因為當天狀況很多,預計要到下午才輪得到我們進診間,我們就買了一份報紙,跑到星巴克坐下來,報紙一頁一頁分著看,看完再交換對方的,或互相討論內容,就這樣過了一個悠閒的夏日午後。

  這是篇讓我熟讀玩味的文章,到現在我還是很樂於去思考其的某些段落,每次都會有不一樣的感想,或新的體認,作者針對「戀人絮語」這個主題下筆,卻讓我意外發現生活中有太多類似的例子,每當遇上了某些事件,想起這篇文章,總會不自覺會心一笑,不得不佩服作者用不同角色、不同觀點,融入同一個主題的思考哲學。

  或許不只是對於戀人,對家人、自己,甚至寵物,我們也有著這般矛盾的情感,而一切根源都出於自己,對於別人的過錯或譴責批評,又有什麼好說的呢?想拔除凡事總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惡習,雖然不容易,卻必須在每一天中盡力地踏出步伐,這是我們必須走的路。

  總之,只是想分享這篇有趣的文章,贊同與否皆在每個人心中,或許對錯也將不再重要,願每個人的心靈,都能擁有真正的平安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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