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不開的手

Dear S：

　　那天我關了燈躺在床上，腦袋卻很清楚地浮現出當晚上課的情景，兩位六年級的小女生，睜著大大的眼眸問我：「老師，喜歡的定義是什麼？」

　　我在黑暗中注視著天花板，回想著與他們的應答，也回想著你，突然覺得，我們真的老了，距離那個稚嫩的年代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他們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他們起先問我，對於小學六年級就談戀愛，有什麼看法？當時他們在考試，我也急著把手上的功課本批改完，因此想快快結束這個話題，於是就回答：「只要用健康的心態去交往就好了。」

 　　他們聽了之後，反而開始講起班級間「不健康」的八卦，說某某男生本來跟一個女同學在一起，感情很好，但是過了一個暑假回學校，男生開始對女生冷淡，遂而分手，後來那個男生又回去找那位女同學，要求復合，被評為三心二意之人。另外還說到有兩對情侶互相交換對方的女朋友，讓大家覺得很「那個」等等……諸如此類的事。

　　聽到這些，心裡確實震驚，也對他們以為那就是「愛情」的想法，感到啼笑皆非，企圖再中止這個話題的我，只是面不改色地回答：「那就是沒有弄清楚喜歡的定義是什麼。」然後繼續埋頭批閱功課本，以為自己裝作不在意，就可以讓他們覺得自討沒趣，乖乖寫考卷，沒想到這話卻引發了他們無限的好奇。

　　「老師，那喜歡的定義是什麼？」兩位小女生都同時放下了手中的筆，張大眼睛等我的答案，好像我不回答，他們未來的人生就會失去意義似的。

　　坦白說，在那個當下，原本在工作中總是和孩子機智應答的我，突然辭窮了，嘴角牽動著尷尬的笑，批閱本子的手不自覺停了下來，思酌該怎麼面對他們期望得到答案的問題。

　　平時總是習慣將事情思考完畢後，用一段文謅謅的字把自己深層的想法包裝起來，收藏在內心的角落；如今要在短短的時間內，拆卸掉慣用的修飾詞，轉換成他們能理解的話語，實在有些難度。

　　因為國小期考的關係，有兩位學生請假，一位遲到的學生還在路上，教室裡只有他們兩個女孩子，還有一位小二的男生。今天人那麼少，應該可以輕鬆一點吧，我想。

　　「嗯……喜歡一個人，不會因為他不喜歡妳，妳就不喜歡他，至少不會馬上不喜歡。」

　　「如果因為他不喜歡妳，妳就馬上去找另一個人喜歡，那就是沒有弄清楚喜歡的定義，那不是真正的喜歡。」

　　「還有，喜歡一個人，必須想著要為他付出，為他做點什麼，而不是等著對方來對自己好。」

　　「那如果不能幫他做什麼呢？」其中一位女孩子問。

　　「最少要有『想』的動作，有心最重要啊。」

　　「那要怎麼付出？」又有問題丟了過來。

　　「就像爸爸媽媽對我們的好一樣，就算我們總是不聽話，常惹他們生氣，他們還是會讓我們吃得飽穿得暖，不會讓我們流落街頭。」

　　「喜歡一個人，就會想對他好，就算他沒有對我好，我也會想對他好。」

　　聽了這些以後，他們終於若有所思地低下頭，繼續心不在焉地寫考卷，我也拿起紅筆繼續批改，腦子裡仍然恍惚地想，這樣講他們一定還是有些不懂，可臨時要我回答這種跟KK音標八竿子打不著的問題，只能說我盡力了。

　　沒想到才安靜了一下子，他們竟開始輪流向我傾訴自己的感情問題，這邊一句，那邊一句，聊開來了。我果然後悔了，一開始就應該要馬上中斷這個話題，但是既然都到了這步田地，如果讓他們帶著困惑離開教室，他們回家肯定會一直胡思亂想，搞不好還會鑽牛角尖，做出任性又衝動的決定。

　　於是我只好一邊催促著他們動筆，一邊提出自己的看法。

　　後來這堂課，就這樣文不對題的進行，唸課文、教學的時候，那種浮躁不安的氣氛，也一直延續到下課。

　　在這個尷尬年紀產生出來的喜歡，阻止他們嘛，只會讓他們更義無反顧；支持他們嘛，又會讓他們恣意妄為，以為自己做什麼都是對的。頗難拿捏。其實如果時間夠的話，也希望能有個機會，好好和他們討論感情的事，尤其這個年紀，特別令人擔憂，卻又只能在一旁靜觀事情的發展，無法插手。

　　因為曾經在網路上搜尋並閱讀過一些專家寫的相關文章，所以我更小心翼翼去應對與引導，深怕他們因走錯了路而受傷。也曾遇到很多家長，問我小孩子如果談感情，或是在家裡非常不聽話，該怎麼辦？雖然我還是故作鎮定地去回答與安慰（畢竟天下父母心）；但我總是在心中疑惑著，自己明明還沒結婚生小孩，怎麼老是被問該怎麼教育孩子？

　　如果養育孩子的父母，都尚且這麼迷惘了，我們大人又怎麼能直接斷定，孩子絕對是錯的呢？

　　或許我應該比他們都更消極沉淪，因為當我說出「要像爸爸媽媽對我們的好那樣，去對喜歡的人好」時，竟發現這句話在我身上無法得到相同的印證。兒時記憶中，父母對我的好，只是暴力與壓抑的結合。對於我喜歡的，又一律採取否定與制止的動作。最後終於造就了我這樣的性格。

　　就算現在勉強懂事了，跳脫了，卻還是對小時候的自己感到遺憾。我對自己說，現在喜歡什麼，都是我的自由了，然而，卻連心動的勇氣，都能耗費我大半的力量，在淚水中確定自己還有被愛的資格。

　　最近媽總是一直強力說服我去相親，而且每個星期對象都不同，她總是說誰誰誰家裡在做什麼的，有店面或廠房，嫁過去只要幫忙收錢管帳就好了。上星期還私自替我答應了一個約會，讓我十分困擾。

最後鬧得很不愉快，也讓我動怒了，她才罷休。

　　所謂的相親，我一次也沒去過，雖然有時候會好奇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像我這種對陌生人寡言又冷漠的人，除非對方很善於言辭又非常熱情，才能讓談話繼續下去，不致於讓場面冰凍；但若對方真的是那樣子的人，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一切都是白搭。

　　更何況，我向來對於不自己去找尋，只等人幫忙介紹對象的男人沒有興趣。媽說因為人家事業做得大，錢賺得多，所以沒時間找嘛。

　　沒時間，或許是個好藉口，那麼，如果真的交往結婚了，我實在不敢想，他能花多少時間在我身上；再說，我親愛的媽，您這是在賣女兒還是嫁女兒？

　　我們真的老了，曾幾何時，一見鍾情般的邂逅，已經消失在我對愛情的憧憬裡。每當媽跟我說，不要執著於對一個人的喜歡，多看看，說不定會遇到更好的對象，我總是直覺反應地回答她，真正喜歡一個人，就不會再去想別的人，不會貪心奢望別的幸福；也不會因為他不喜歡我，我就去喜歡別人，我會讓時間來證明一切考驗，如果有天我已經放下牽掛，而他卻在這時喜歡我，那我們終究還是會錯過。

　　現在的我，是這樣想的。

　　世界上有很多可遇不可求的事物，所以與我相遇的一切，我都盡可能去珍惜，而不貪心地多方尋求，可能會有更好的。畢竟自己也不確定，別人眼中的我，算不算美好，不斷修習自己，才是現下最重要的吧！

　　（後記：S其實不是別人，只是自己太久沒觸碰到這類問題，寫來不免多了一份緊張與慌亂，總要在心中假想一個對象，才能安心下筆。所以這也算是我和自己的對話吧！）